光伏，让国家失望了吗？

2024年3月27日，时任美国财政部部长耶伦参加美国佐治亚州一家太阳能从电池工厂活动时表示：“中国绿色能源产业的‘产能过剩’给全球供应链和美国相关产业带来了威胁。”

 

紧随其后的四月访华议程期间，耶伦仍然坚持宣扬我国新能源汽车、光伏、锂电池三大绿色能源相关产业存在“产能过剩”问题。11月，七国集团（G7）再度炒作“中国产能过剩论”，惹得外交部回怼：

 

“所谓‘中国产能过剩’已经被大量翔实的事实和数据证明是伪命题，希望有关国家秉持开放心态，坚持公平竞争。”

 

那么，中国，中国光伏，到底存不存在产能过剩问题？

 

图：3月27日，耶伦访问重新开业的美国光伏电池厂Suniva

 

01 狂热数字下的冻土

 

七年前，国际能源署曾发布《世界能源展望2018》报告指出，2040年全球能源需求增长将超过1/4，光伏装机容量将在2025年超过风电，2030年左右超过水电，2040年前超过煤电，仅次于天然气，居全球装机总量第二。

 

同年英国集团公司发布《2018年国际能源展望》预测，2040年光伏发电将占比全球发电总量的12%，每年增速超过10%。

 

显然预测机构一定程度上低估了世界第一大工业国家的水平。统计数据显示，2024年，中国光伏全产业链产能较三年前膨胀3倍，硅料、硅片、电池、组件环节有效产能分别达265万吨、1075GW、1140GW、1020GW，全产业链以90%以上的全球份额占比，轻松跑赢全球装机计划规模。
从更为准确的产量数据来看，2024年我国多晶硅产量182万吨，同比增长23.6%；硅片产量753GW，同比增长12.7%；电池产量646GW，同比增长10.6%；组件产量588GW，同比增长13.5%。

在此背景之下，国内光伏新增装机超乎预期，累计装机规模已超885.68GW。然而，辉煌背后亦有危机。受贸易壁垒与海外产业格局的变化，我国光伏产品出口额已连续两年下降。
据InfoLink最新预测，全球光伏市场需求在469GW-533GW；展望2025年，较2024年同比增幅或许仅为5%-7%。另有业内分析师预测，2025年全行业亏损面将扩大至60%，落后产能出清至少需要2-3年。
从业内普遍悲观的情绪与光伏企业严峻的财报现状来看，“产能过剩”论调的余波似乎为我们刻下了抹灭不去的思想钢印。
 

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化学工程系教授金涌曾说：“中国还需要十倍以上的光伏的产能的生产，因为要完全替代40亿吨煤发电。”

这样的客观事实，放在过去是一针强心剂；放在当下，却像是面对客体耐药性毫无反抗能力的抗生素。一颗石头投下去，不见丁点水花。
而这种痛苦，其实并非光伏行业独有。
 

02 “隐身”的主要矛盾

 

产能过剩（over capacity）在早期的经济学学术文献中一般被称作excess capacity，最早由张伯霖（Chamberlin）于1933年在其著作《垄断竞争》中提出。

 

国内政策界对于生产过剩的讨论源于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彼时外需大幅下降，国内企业开工率严重不足，同时有相当多的外向型经济、外向型企业倒闭，大量员工离岗失业。

 

针对1998年的“生产过剩”现象，国家采取的战略手段是以国债投资拉动经济增长，于是铁路、公路、机场、水利等重大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大兴其道，进一步为外资进入中国投资奠定了雄厚基础，同时也奠定了国企的复苏，经济增长速度由此拉动。

 

2014年，我国经济走入L型下滑曲线，次年国家当机立断提出工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主张去产能、去库存。

 

如此看来，十年前乃至二十多年前所遭遇的问题跟当下情境并无二致。

 

这十年间，国家大力推动“一带一路”、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重大战略的实行，本质上也是在针对性解决“生产过剩”的难题。在这种语境下，“生产过剩”并非是绝对意义上的贬义词，反而转变为拉动区域发展的诱因。

 

 

然而十年来，工业供给侧改革并未得到有效推进，新一轮的周期之下，“生产过剩”已然演变为全球性的生产过剩。为什么？

 

温铁军教授的观点揭示，2016年房地产高潮一定程度上“阻断”了供给侧改革步伐，过剩产能被能够拉动成千上万相关产业的房地产消纳。地产资本的金融化进一步透支了未来的消费，在泡沫被戳破后，国内既有的“生产过剩”叠加上了居民投资消费水平的被挤压，使得矛盾日益深化。

 

所以说，光伏行业所谓的“产能过剩”近乎于一种必然，不为光伏企业，即使是头部光伏企业所控制。

 

它们也被卷入了时代的马车，陷入“扩产-亏损-再扩产”的死循环。

 

而这仅仅只是在我国内部面临的挑战。事实上对于产能而言，最害怕的不是孕育过多，而是消化太少。

 

 

因此，在全球化逐步解体的当下，我们应当清醒，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于贸易壁垒的建立并不会因为党派的更迭而变化，产业资本的恶性竞争已经开始重演。

 

不同的是，二战后西方国家产业资本移出使得全球化兴起，进而使得本国进入生产不足阶段。发展中国家则因工业水平的进步，承接了“生产过剩”的现象。

 

而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这种产业资本的恶性竞争现象显然很难演化为“对发达国家发起战争”，客观上就演化为了“内卷”现象。

 

就光伏行业而言，这种结构性失衡在价格端体现得尤为惨烈：光伏组件价格从2元/W跌至2024年底的0.86元/W，击穿了绝大多数企业成本线。
 

 

另一方面，这一轮全球性的“生产过剩”危机在光伏领域还呈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合型姿态：地方政府对“新三样”的盲目追逐、技术迭代速度远超产能出清周期、近一年间光伏专.利诉讼案件激增380%、欧美国家不断上扬的关税……

 

自2018年遭遇贸易战以来，我国就提出了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而今，以工业化叠加城市化拉动经济高增长，进而消化产能的方式已经不现实了。中国光伏产业的产能“消纳”之路又在何方呢？

 

 

03 生死突围

 

2025年两会期间，13位代表委员为光伏产业发展建言献策。高频词汇包括且不限于：走出去、国际化、技术创新、专.利保护……折射出的正是对存量市场枯竭的焦虑。

 

当下，国家采取的针对性措施已然由投资基建、推动供给侧改革，升华到了加快“新质生产力”的形成。光伏，作为自带绿色属性的产业，天然是一面应对当前国家经济复杂局面的上好盾牌。

 

2023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黑龙江考察调研期间首次提到“新质生产力”一词，年末对于2024年的新年贺词中，总书记更是点名光伏，提到：“新能源汽车、锂电池、光伏产品给中国制造增添了新亮色。”

 

而去年年末，主席的新年贺词中就只剩下了新能源汽车，相关内容为：“我们因地制宜培育新质生产力，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竞相涌现，新能源汽车年产量首次突破1000万辆，集成电路、人工智能、量子通信等领域取得新成果。”

 

光伏，让国家失望了吗？

 

 

三北地区光伏电站平均弃光率回升，部分电站实际IRR远低于可研报告数据……土地租金上涨、储能配套成本激增，存量电站成为“垃圾资产”，集中式光伏深陷困局。

 

山东某县户用光伏坏账率达19%，屋顶租赁纠纷案件年增300%……户用光伏乱象不止。电网承载力不足、多地触发“熔断机制”……工商业光伏囿于并网、消纳难题。

 

90%以上的生产权没有带来高端化的蜕变，反而沦为“低价”的傀儡。替代火电本是全球共识下的“消费主义陷阱”，却沦为光伏度电成本不断下滑的“硬性指标”。从这方面来说，光伏可能确实令人失望。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国家战略明确指向“一带一路”与乡村振兴，这恰恰又是“新三样”中光伏的优势区。再结合全国统一大市场下电力改革所催生的需求，光伏从来不是一个关于失望的故事，反而将会是一部伟大产业穿越风暴的史诗。